那山那店那风景 八

大炮岭旺仔

    都是心头掉的肉，哪有不心疼哦，那个时候又怎么想到有今天，我啊，连出声求他叔叔都不敢，狗大他叔叔，就是个野兽啊，吃会吃人的。
     第四天，连地主那只死尸，一共十三个人都没个人样了，狗大他叔叔觉得折磨够了，一声令下，把我们都绑到这地儿了，哥哥儿你看，这大炮岭以前就是我们漂塘村的地，后来生产队分地儿的时候划给了稔坡村，人家硬是不肯要完啊。
     五哥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了，不停抽着烟。
     旁桌的客人充耳不闻，依然打拳猜码，说店里那小小的三十斤酒缸太小，不够喝。
     老方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，严肃？阴沉？害怕？
     那地主死尸啊，都发臭咯！肚子胀得滚圆，像是准备爆炸一样，我们一字跪着，当时我都有点迷糊啦，几日不吃东西，跪都不稳定了。
     狗大他叔叔又读了语录，嗯，什么政治觉悟政治污点的，大骂几句就拿柴刀砍了下去啦！
     那血直接喷了半个身子哟……我惊吓过度啦，狗四就从肚子里掉出来了，也是血糊糊的，连着根脐带，那肉坨坨动了几下，我就晕死过去啦！
      那时直接死了多好，可我家老头子不肯啊，狗大那时也在旁边，命苦啊，受了惊吓过度，等我醒来，人儿不见咯，狗大不见了，狗四也不见了，要死咯！
      我也不知道为何当时不连着我一起杀了去，其他人都被杀咯，都埋这地儿了，嗯，我家老头也埋这地儿。
      我艰难吞了个口水，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那时的心情，我想象不出那个年代的混乱，人性的扭曲，政治的丑恶，想不出所谓血浓于水什么的这种有所感情的词汇，那时子杀父，夫杀妻，兄弟相残这种极为不可思议丧尽人性的事情只要加上政治二字，似乎一切都这么理所当然。
     要不是我家老头儿要我替他活着，哥哥儿你看，活的好好的哩，我当时想啊，狗二狗三长大一些，我也得随着老头儿去，谁知道，这日子越过越好，都舍不得哩……
     我想大概是老头子不想要我过去这么快罢？
     阿婆，后来您那个……
     他啊，真的是个癫佬，野兽来的，还真生吃东西哩，我家老头走了没几年，狗大他叔叔就开始吃生肉，抓到什么吃什么，那次被看到他吃个鸭子，满嘴是毛，满嘴是血，那鸭子还嘎嘎叫，组织看他是疯了，搁职是肯定的啦，刚开始还有人记得他上过前线，时间久了，谁还理会啊，狗大他婶婶也是命苦，带着两个小孩，还得照顾随时发狂的癫佬，嘿嘿，因果报应，因果报应！
     ……
     很多事情，还是掩盖起来的好，当你发现真相时，是否具备了承受的能力？
     那天之后，直到现在，再也没见过那个阿婆，也没见过那个老人，我还年轻，好处就是生在和平年代，坏处是觉得自己很肤浅，很匮乏。
      时常梦回当时决定帮母亲拔氧气管的场景，眼见母亲一步步呼吸困难，但眼神混浊而坚定，长辈要我回避，说怕母亲走得不甘心，这世间她总是走过一遭的，好与不好，时代不同，命运不同，感悟当然也有所不同，我不知道是否能说服自己解开这个心结，但活着总要有所目标，好有天轮回时，能毫无遗憾面对逝去的亲人。